2016-02-04
作者:李佳燕(全文刊登於人本教育札記320期)
而我,又載負得了多少母親的淚水?
滿六年了,六年前因為一則安親班老師擅自拿利他能餵食學生的新聞,在媒體鬧得沸沸揚揚的,我因此寫了一篇談利他能濫用的投書,當時人還在人本,現在已經在天堂的丸子讀了,便打電話給我:「來人本跟父母談談吧!」就這樣展開我在人本講一堂接一堂「另類角度看過動兒」的「掬淚人生」。
從診間遇到的孩子,講到親朋好友和自己的孩子;從被父母帶去看病的,被老師叫去吃藥的,被親友軟硬兼施逼去就診的故事,講到一樁樁戴上過動兒辨識帽之後的孩子,遇到的歧視與欺凌。我站在眾人之前,眾人卻只能看到他人的背影,我因此得以目睹每張面容的變化。每一個孩子,激起了多少大人的共鳴,每一則故事,觸動了多少父母的痛楚,每一段話,掀起了多少深藏內心不敢碰觸的傷口。
我得承認,我是一位經常站在台上演講的醫生,但是,第一次講過動兒時,面對一張張或飲泣或扭曲爬滿淚水的臉,我著實震撼到了!是多麼無助的不捨啊!是如何無處可訴的委屈啊!讓他們像已漂流在茫茫大海中許久,終於抓到一葉扁舟,得以在這樣的一堂課中,得到發洩,獲得安置。而每堂課說完,總會有母親溢滿了淚與我緊緊擁抱,泣訴她孩子的故事。我從人本教室回家的路途上,行囊變得好沉重,裡頭裝滿了孩子的故事和母親流不盡的淚水。
而在如許多的母親中,兩年前,我遇到一張難以忘懷幾近嚎哭的臉龐。
講完課,她尾隨著我到人本的辦公室,拿出她不知打了多久的滿滿四張A4紙,字字句句都是她孩子被診斷為過動兒,之後服藥前後的變化,包括她身為主要教養者,如何一再調整教養方式,如何在校園與根本不適任的老師周旋…..。我匆匆讀過,自覺無法在如此短促的時間內,承接住這麼多刻痕深邃的生命紀錄,我問她:「可以讓我帶回家慢慢讀嗎?」她便痛哭失聲了。她說:「我帶孩子去大醫院看兒童心智科的時候,我一樣拿出這四張寫滿孩子狀況的紙,但是醫生很忙,忙到根本沒有空看一眼…..妳是第一個願意慢慢讀我這四張紙的醫生!」
醫生真的很忙,忙到沒有空好好聽病人訴說他們的病痛;醫生要看的病人真的很多,尤其醫院越大,醫生要看的病人越多,多到沒有心神去體會家屬的心力交瘁。這是台灣號稱全世界第一的健保制度下的醫療現況,醫界既無奈也無力改善。
她哽咽的說著,汨汨長長,均是孩子小小短短的生命,即遭逢的點滴挫折,但是無論時光飛逝了多久,有一段敘述不僅母親哭得傷心,圍著聽她訴說的識與不識者,無不動容,深印腦海,久久不去。母親說:
「我的孩子用藥治療了三個星期,一向罵孩子罵不完的先生和公婆都笑了,說孩子變乖了,進步了。可是,為什麼我的心痛得往下沉,為什麼晚上孩子入睡後,我自己一人躲在書房裡哭?